九两金第3章 瘦虎
又是一天。
阿福睡在他的身侧呼吸宛如拉风箱像是随时会断气。
梁伯翻过身去叹了一口气。
阿福的命像野草一样坚韧扛住了高烧却扛不住连日劳作毫无营养的木薯团子带来的折磨。
这客家仔至多十四五岁瘦得都脱了相偏生笑得没心没肺。
陈九没有问过点解他会来到甘蔗园他不敢问也不想问。
海上的风浪早早地教会了沉默。
烈日、潮湿、海风、疲惫会让人张不开嘴。
再者说有些事知道不如烂在肚里。
初升太阳的光漫过蔗田客家仔阿福踉跄着栽进泥沟连带拽得陈九膝窝磕在碎石上这是他们被铁链拴在一起的第十三天。
这一条人链全都停下了梁伯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胳膊肘顶他的腰前面的阿萍回头看来的眼神也是悲恸难名。
“对、对唔住……”阿福蜷在沟底咳着喉间滚动的气音像漏风的破帆。
陈九搀扶他的时候摸到他腕骨的棱角想起阿福高烧退了之后晚上竟然还能灵巧地用甘蔗叶编出螳螂、蟋蟀。
这是为数不多的少年人的快乐。
高烧抽走了少年最后一丝元气如今他瘦得连铁镣都嫌宽。
胡安的马靴又逼近了。
“?Perros perezosos!”(懒惰的狗!) 皮鞭破空声传来陈九本能地弓背护住阿福。
鞭梢却狡猾地绕过他肩头精准地咬住阿福的小腿 “咪打!佢病重未愈!”(别打了他病重还没好!) 陈九的乡音蹦出喉头一时也顾不上对方听不听得懂。
胡安绿眼珠里闪过豺狼见血的光鞭子舞得更急。
阿福的旧伤又被打烂血珠溅在陈九眼皮上瞬间就让他眼里通红一片。
又一鞭落下陈九低头护着阿福眼睛紧紧贴在阿福后颈的奴隶烙印上心头止不住得发颤。
田横五百士选择了壮烈他们是“士”。
而自己呢?一个远渡重洋的猪仔签了卖身契的奴隶还有资格去谈论“义”吗? 可若连这点念想都磨灭了自己与那些被随意打杀的牲口又有何异? “够了!”陈九忍不住暴喝肌肉记忆比思绪更快右手攥住鞭梢的瞬间他听见手掌摩擦撕裂的嘎吱声。
胡安的脸逆住光扭曲成庙里的恶鬼相绿眼珠几乎凸出眶。
阿福的喘息也凝在喉头化作一声呜咽。
整片蔗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无数双赤脚深陷泥沼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陈九的虎口卡着鞭节血珠子顺着牛皮纹路爬向胡安的手。
“啪!” 血珠终究跌落泥地。
“松手黄皮猪。
” 胡安从牙缝里挤出蹩脚的粤语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背后的梁伯悄悄露出了半个身子。
远处洗着木桶的黑奴卡西米尔佝偻的背脊猛然绷直铁链在脚踝撞出清响。
他黢黑的掌心攥紧了打饭的勺子眼神正对胡安的脑袋。
肺痨鬼老林停下了闷咳手里的的绣镰刀悬在半空刀尖凝着将落未落的甘蔗汁。
这个平日最会偷奸耍滑的老油条此刻竟用身体挡住身后哆嗦的马来少年阿吉。
阿萍手里的甘蔗捆砸在泥地上。
她脏兮兮的手指不停的颤抖。
要出事了...... 连惯常绕着腐肉盘旋的秃鹫都敛翅落在树上血红的眼珠倒映着这场寂静的暴乱。
胡安看着不为所动的陈九嘴角扯出冷笑:“?Tigre con dientes?(长牙的老虎?)” 他的左手摸出腰间燧发枪指向了陈九的脑袋。
陈九的太阳穴突突狂跳掌心的血突然滚烫让他几度想要松手。
“撒手!黄皮杂种!” 胡安的西班牙语混着唾沫喷在他的脸上他已经松开了鞭子的手柄走到了陈九的面前狠狠地拿枪管抵在他的脸上。
“狗崽子!狗崽子!” 哨塔上的守卫发现了底下的异常示警的钟突然敲响。
“叼你老母!”陈九齿缝迸出怒骂血汗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其他几名监工从糖厂阴影中蹿出。
胖子迭戈的棍头包了铁上周刚砸碎过逃跑黑奴的膝盖。
独眼佩德罗提着烧红的烙铁焦臭味随他奔跑一路飘散。
混血杂种安东尼奥吹着轻佻的口哨木棍他手间翻转满脸都是兴奋。
阿福突然剧烈咳嗽血沫喷在胡安的靴子上。
这成了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西班牙佬瞬间癫狂枪托照住陈九太阳穴狠砸。
“叫你抓鞭子!叫你不听话!” “嘭!” 陈九旋身将阿福甩开枪托砸在肩胛骨他反手成爪五指如虎口咬向胡安咽喉: “今日唔系你死就系我扑街!” 陈九的咆哮震落了甘蔗叶上的露珠。
胡安踉跄后退喉结在陈九指节下擦过:?Sujeten a esta bestia!(按住这头野兽!) 蔗田轰然炸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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