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第104章 淘金客
菲沙河的河水浑浊而冰冷如同它承载的无数淘金客破碎的梦。
“水龙号”的船长室内华金那番关于“鬼佬天命”和“窃国阴谋”的分析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周正的脸色苍白他那双习惯了拨弄算盘珠子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膝盖。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洇湿了那件体面的长衫领口。
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两面大鼓在疯狂地对擂。
一面鼓敲的是华金刚才说的那些话。
“替罪羊”、“弃子”、“家破人亡”、“灭顶之灾”。
每一个词都扯得他灵魂发颤。
他不是江湖草莽他是个读过几年书、会算账、懂得趋利避害的聪明人。
正因为聪明他才更能理解华金话中那令人绝望的逻辑。
罗四海那艘所谓的“富贵船”根本不是驶向衣锦还乡而是一艘驶向地府的鬼船张船票是用卑诗省所有华人的血肉骨头换的! 另一面鼓敲的却是罗四海那张看似豪爽、实则阴鸷的脸和他许诺的金山银海。
“周生你是个明白人”罗四海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语气亲热得像自家兄弟 “赵镇岳条老柴早就唔掂啦!成日龟缩在唐人街连嗰几个会馆的老家伙都压唔住仲有咩肥水捞?家下呢啲鸦片烟土你做到晓飞天又分到几多?”(这鸦片生意你费心劳力又能拿多少?) 于是每次他“照拂”之后的水路生意都有一大笔额外的油水落袋! 报给金山总堂的账目更是经他手一一润色。
那些白花花的银币叮叮当当真是听到人心都醉埋。
等储够了银纸就拍拍屁股走人去纽约、去檀香山、或者买块地起间大屋去横滨都得哪里不一样有中华街? 只要有银纸在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无数白人商贾、官员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或者在土伦(岘港)、槟城在自己起的大宅度娶返几房老婆。
咁先叫威! 那是何等的风光! 为了这个梦他早就投了罗四海替他和总堂之间周旋并且一来维港就把陈九卖了个干净 陈九提出要去巴克维尔岂不正好引到巴克维尔的埋伏圈里直接做掉。
可现在这个梦被华金无情地敲碎了。
剩下的只有噩梦。
他偷偷地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陈九。
陈九背对着众人站在那张海图前身形如同一座沉默的礁石。
周正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股深沉、冰冷的杀意正从那个看似平静的背影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点算? 同这个杀气盈天的“红棍”…..不眼看着就是龙头的陈九坦白?跪低求他放过? 周正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看过、听过陈九的手段在唐人街、在巴尔巴利海岸那些尸体那些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华人和爱尔兰人……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欺瞒的善茬。
他的眼神能看穿人心。
坦白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但从此以后他周正就会变成一个背信弃义、人人唾弃的叛徒。
在整个洪门致公堂他将永远抬不起头。
不坦白?继续替罗四海做事? 那华金口中的“灭顶之灾”又该如何是好?自己就算当上了罗四海最亲密的狗腿子又能当几天? 当整个华人社区都被白人当作仇敌和叛匪来清算时他一个黄皮肤的“大臣”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既害怕罗四海的狠辣也恐惧陈九的洞察更恐惧那几乎可以预见的、整个族群的悲惨未来。
他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最聪明的决定——他要自保。
我扮咩都冇做过咩都唔知是不是就冇事啰? “九爷”周正终于开口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一个忠心下属的忧虑与激愤“罗四海此獠狼子野心人神共愤!我……我周正虽只是个管账的但也读过圣贤书知晓忠义二字!绝不能容此贼得逞!”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甚至挤出了几分因为激动而产生的颤音。
陈九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周正感觉自己那点心思在这双眼睛面前仿佛被剥得一干二净。
他不敢与之对视慌忙低下头。
“落船!” —————————————————————— 菲沙河谷耶鲁镇(Yale)。
这个河岸小镇从鸟不拉屎的地方变成如今的“帐篷之城”已经过去七年。
甚至把“金山”这个称呼都从圣佛朗西斯科那里抢了过来。
这里是文明的终点也是荒野的起点。
泥泞的主街上到处都是简陋的木板房、鳞次栉比的帐篷和生意兴隆的简陋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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