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惊劫第122章 渤溟雾起遁孤帆
渤海这片被古老陆地环抱的内海在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色里沉默得令人心悸。
咸涩的空气仿佛凝固黏稠地贴在皮肤上吸走了所有声响只留下心脏在胸腔里空洞搏动的回音。
江疏影独立在“安济号”微微翘起的船首像一枚钉入虚无的楔子任由带着彻骨寒意的水汽浸透她额前的碎发。
身后船舱里传来老海狼麾下那些水手们压抑的鼾声与梦呓那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证明她还活着的人间烟火。
她微微蜷缩了一下负过伤的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箭创虽已愈合但每逢湿冷天气深处仍会泛起一阵酸涩的隐痛如同一个永不消散的警告。
她从贴身的暗袋里摸出那枚温润的玉片那是父亲江豫留在北地、最终由她继承的“飞雀营”信物。
指尖摩挲着上面繁复的刻痕大都的惊心动魄、琼华岛的月影、玉泉山的血光、北土城的秘道……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对撞最后归于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流动的黑暗。
那不是夜色是雾。
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迷雾不知何时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吞噬了星光吞噬了海平面甚至吞噬了船尾那盏昏黄孤灯的微弱光晕。
“安济号”这艘三帆海船此刻正像一枚被遗弃的棋子深陷在这片黏稠的混沌棋盘中央寸步难行。
帆无力地垂着桅杆高处传来缆绳摩擦的“嘎吱”声单调而刺耳仿佛是这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这鬼天气……”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是朴智秀。
她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厚重棉袍高丽女子特有的白皙面庞在雾气中显得愈发没有血色唯有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禁苑突围时的惊悸与一丝新生的倔强。
她递给江疏影一个水囊“姐姐喝口水吧。
” 江疏影接过没有喝只是用冰凉的囊身贴了贴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
“习惯了吗?”她问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有些低哑。
她问的不仅是海上的颠簸更是这亡命天涯、前途未卜的状态。
朴智秀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比起大都那座黄金牢笼这里的风浪反倒让人觉得……自在些。
”她望向迷雾深处眼神有些空洞“只是我们真的能回到江南吗?回到你说的那个‘家’?” 家?江疏影心头猛地一涩。
临安城的亭台楼阁、西子湖的潋滟波光此刻遥远得像上辈子的幻梦。
她怀中那份以巨大代价换来的边防草图与其说是归家的通行证不如说是一道灼人的雷霆随时可能将她和身边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希望在此刻是一种过于奢侈且危险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雾气吸收殆尽的声音穿透了这片死寂。
“呜——” 低沉悠长带着某种金属摩擦的质感。
不是风声不是鲸歌。
江疏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猛地抬手制止了朴智秀即将出口的询问整个人的精气神在这一刻敛成一线全部投向声音传来的右舷前方。
“怎么了?”沈允明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也已来到甲板青衫被水汽浸得深了一片眼底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审慎以及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锐利。
他手中甚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柄软剑剑名“秋水”曾在大都的夜色下饮过血。
江疏影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听。
”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那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更近了一些。
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更沉闷、更有规律的声响——仿佛是巨大的船桨划破厚重水面的“哗啦……哗啦……”声间或夹杂着木质船体相互挤压、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老海狼那位满脸风霜、一只眼睛在早年海战中失了明的老舵手像一尊古旧的礁石般从舵位旁站起身。
他仅剩的那只独眼在昏暗中闪烁着鹰隼般的光死死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是船。
”他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很多船。
大型战船。
”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一阵毫无征兆的、极其微弱的光亮在右前方浓雾的深处倏地一闪即逝。
那不是灯火更像是金属甲片在极短时间内反射了某种不可见的光源后留下的短暂视觉残留。
阿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疏影另一侧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短打背后背着她的桑木短弓。
她侧耳倾听片刻低声道:“桨声沉重划一是军船操练的节奏。
距离……无法判断这雾太邪门了。
”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在这能见度不足二十步的绝对迷雾里听觉和直觉成了唯一可靠的武器。
而此刻这些武器都在向他们发出最尖锐的警报。
“能避开吗?”沈允明看向老海狼语气保持着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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